第74章 长庚传报魔头狠，行者施为变化能（2/2）

行者说道：“别哭！别哭！一哭就是脓包（比喻无能之人）的行为了！他这报信，必然有几分的虚话，只是要我们去着意留心，正是所谓的‘以告者，过也。’你先下马来坐着。”

八戒问道：“又有什么商议？”

行者说道：“没什么商议。你且在这里用心保护师父。沙僧好生看守着行李、马匹。等老孙先上岭去打听打听，看看前后一共有多少妖怪，捉拿住一个，问他个详细，叫他写下个字据，开出个花名，把他们老老小小，一一的查明，吩咐他们关闭了洞门，不许阻路，然后请师父静静悄悄的过去，方才能显得老孙的手段！”

沙僧只叫道：“仔细！仔细！”

行者笑道：“不消嘱咐。我这一去，就是东洋大海也要荡开路，就是铁裹银山也能撞透门！”

好大圣，唿哨一声，纵起筋斗云，跳上高峰。攀藤附葛，平山去观看，那山里静悄悄的没有人。

行者忽然失声地说道：“错了！错了！不该放这金星老儿离去，他原来是恐吓我，这里哪有个什么妖精！他们就是不出来跳风顽耍，也必定会出来拈枪弄棒，操演武艺，怎么没有看见一个？”

行者正自己在那里揣度，只听到那山的背后，叮叮当当，辟辟剥剥，传来梆子摇铃之声。急忙回头去看，原来是有一个小妖儿，肩上扛着一杆“令”字旗，腰间悬着铃子，手里敲着梆子，从北向南而走。仔细去看他，那身高有一丈二尺高。

行者暗笑道：“他必然是一个铺兵。想来是去送公文下报帖的。先等我去听他一听，听听他说些什么话。”

好大圣，捻着诀，念个咒，摇身一变，就变做一个苍蝇儿，轻轻地飞在他帽子上，然后侧耳去听。

只看见那小妖走上大路，敲着梆子，摇着铃儿，口里念道：“我们寻山的，各人都要谨慎提防孙行者：他会变苍蝇！”

行者闻言，暗自惊疑道：“这厮看见我了；若是没有看见，怎么就知道我的名字，又知道我会变苍蝇！”

原来那小妖也不曾看见他，只是那魔头不知道怎么就吩咐了他这些话，却是一个谣言，派遣他这等地胡念。

行者不知道，反而疑心他看见了，就要取出金箍棒来打他，却又停住了，暗自想道：“曾记得八戒询问太白金星时，他说老妖有三个，小妖有四万七八千名。像这样的小妖，就是再多几万，也不打紧，却是不知道这三个老魔有多大的手段。等我先问他一问，再动手也不迟。”

好大圣！你说他会怎么去问：行者跳下小妖的帽子来，先钉在树头上，让那小妖先行了几步，然后急急转身腾挪（指施法术变换形象），也变做一个小妖儿，照着那小妖，也敲着梆子，摇着铃儿，肩上扛着旗子，跟那小妖一样的衣服，只是比那小妖略微高了三五寸。

行者口里也那般地念着，赶上前叫道：“走路的，等我一等。”

那小妖回头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行者笑道：“好人呀！一家人也不认得了！”

小妖说道：“我家没有你呀。”

行者说道：“怎么没有我？你再认认看。”

小妖说道：“面生，认不得！认不得！”

行者说道：“可不是面生。我是烧火的，你见我面的次数少。”

小妖摇头说道：“没有！没有！我们洞里就是烧火的那些兄弟，也没有你这个嘴尖的。”

行者暗自想道：“这个嘴好像变得尖了些了。”

立即低头，用手捂着嘴揉了一揉，说道：“我的嘴不尖啊。”

那嘴真个就不尖了。

那小妖说道：“你刚才是一个尖嘴，怎么揉一揉就不尖了？疑惑人！很不好认！你不是我一家的！少见，少见！可疑，可疑！我们那大王家法很是严格，烧火的只管烧火，巡山的只管巡山，难不成既叫你烧火，又叫你来巡山？”

行者口乖（善言，会说话），就趁机过来说道：“你不知道。大王看见我烧火烧得好，就升我来巡山。”

小妖说道：“也罢！我们这巡山的，一班有四十名，十班一共有四百名，有各自的年貌，各自的名色。大王怕我们乱了班次，不好点卯，一家给我们一个牌儿为号。你可有牌儿？”

行者只看见他那般的打扮，那般的报事，于是就依照他的模样变了，因为不曾看见他的牌儿，所以身上没有牌儿。

好大圣，更是不说没有，就满口应承道：“我怎么会没有牌儿？但只是刚刚才领的新牌。拿你的出来我看看。”

那小妖哪里知道这个计谋，立即揭起衣服，原来他贴身带着一个金漆牌儿，穿着一条绒线绳儿，他就扯给行者看看。

行者看见那牌儿背面是个威镇诸魔的金牌，正面有三个真字，是“小钻风”，他却心中暗想道：“不消说了！只要是巡山的，必会有个‘风’字坠脚。”

于是便说道：“你先放下衣服走过去，等我拿牌儿给你看。”

他立即转身，在后面衣服里插下手，将尾巴梢儿上的小毫毛拔下来一根，捻了它一把，叫“变！”立即变做一个金漆牌儿，也穿上一个绿绒绳，上面书写着三个真字，乃是“总钻风”。行者拿出牌儿来，递给小妖看了。

小妖看后大惊道：“我们都叫做个小钻风，偏偏你又叫做个什么‘总钻风’！”

行者是个干事找绝，说话合宜的，就说道：“你确实不知道。大王看见我烧火烧得好，把我升了个巡风；又给我一个新牌儿，叫做‘总巡风’，叫我来管理你们这一班四十名兄弟。”

那小妖闻言，随即慌忙唱喏道：“长官，长官，新点出来的，实在是面生。言语冲撞了，不要见怪！”

行者还着礼笑道：“怪倒是不怪你，只是有一件事：见面钱却还是要哩。你们每人拿出五两来吧。”

小妖说道：“长官不要忙，等我到南岭头会了我这一班的人，一总上交吧。”

行者说道：“既然如此，我和你一同前去。”

那小妖真个就在前面走，大圣随后跟着。走了不过数里路，忽然看见一座笔峰。什么样的山峰会被称为笔峰呢？原来是在那山头上长出一条峰来，约有四五丈高，就如同笔插在了笔架上一般，因此以“笔峰”为名。

行者走到笔峰前面，把尾巴撅了一撅，跳上去坐在笔峰尖儿上，叫道：“钻风！都过来！”

那些小钻风在下面躬身说道：“长官，伺候着呢。”

行者问道：“你们可知道大王点我出来的原因？”

小妖们说道：“不知道。”

行者说道：“大王要吃唐僧，只怕那孙行者神通广大，说他会变化，只恐怕他会变做小钻风，来这里踩着路径，打探消息，就把我升做总钻风，来查勘你们这一班有没有假的。”

小钻风们连声应道：“长官，我们都是真的。”

行者说道：“你们既然是真的，大王有什么本事，你们可晓得？”

小钻风说道：“我晓得。”

行者说道：“你晓得，快说出来我听听。如若说得符合我知道的，就是真的；若是说得差了一些儿，就是假的。我一定捉拿你去见大王，让大王来处治你。”

那小钻风看见他坐在高处，弄獐弄智（装模作样），呼呼喝喝的，没奈何，只得实话实说道：“我们大王神通广大，本事高强，一口曾经吞了十万天兵。”

行者听他说完，吐出一声道：“你是假的！”

小钻风慌了，说道：“长官老爷，我是真的，怎么说是假的？”

行者说道：“你既然是真的，怎么胡说！大王身子能有多大，一口都吞了十万天兵？”

小钻风说道：“长官原来不知道。我们大王会变化：要大能撑天堂，要小就如菜子。因为那年王母娘娘设蟠桃大会，邀请了诸仙，她没有下请柬来邀请，我们大王意欲争天，被玉皇差遣十万天兵来降我们大王。我们大王变化了法身，张开大口，像似城门一般，用力吞了去，吓得众天兵不敢交锋，关闭了南天门，因此是一口曾经吞十万天兵。”

行者闻言暗笑道：“若是讲手头之话，老孙也曾经干过。”

于是又应声问道：“二大王有什么本事？”

小钻风说道：“二大王身高三丈，卧蚕眉，丹凤眼，美人声，扁担牙，鼻子似蛟龙。若是与人争斗，只消一鼻子卷过去，就是铁背铜身，也就魂亡魄丧！”

行者暗自道：“鼻子卷人的妖精也好拿下。”

又应声问道：“三大王也有多少手段？”

小钻风说道：“我们三大王不是凡间的怪物，名号是云程万里鹏，行动时，抟风（指乘风盘旋而上）运海（即海运，海动则有大风，利于鹏鸟的飞行），振北图南（向南飞，向北飞）。随身有一件儿宝贝，唤作‘阴阳二气瓶’。假若是把人装在瓶中，一时三刻，就会化为浆水。”

行者听说后，心中暗惊道：“妖魔倒也不怕，只是要仔细提防他的瓶儿。”

又应声说道：“三个大王的本事，你倒是也说得不差，与我知道的一样。但只是哪个大王要吃唐僧哩？”

小钻风问道：“长官，你不知道？”

行者喝道：“我会比你知道的少些儿！因为恐怕你们不知道底细，大王吩咐我来着实地盘向你们哩！”

小钻风说道：“我们大大王与二大王久住在狮驼岭狮驼洞，三大王不在这里住。他原本的住处离这里西下有四百里远近，那边有一座城池，唤作狮驼国。他在五百年前吃了这城里的国王以及众文武官僚，满城大小的男女也全都被他吃了个干净，因此上夺了他的江山，如今那狮驼国全都是些妖怪。不知道哪一年打听到东土唐朝差了一个僧人前去西天取经，说那唐僧乃是十世修行的好人，有人吃他一块肉，就延寿长生不老。只是因为怕他的一个徒弟孙行者，那孙行者十分厉害，三大王自己一个人难以作为，径直来这里与我们这两个大王结为兄弟，他们合意同心，要打伙儿捉那个唐僧。”

行者闻言，心中大怒道：“这泼魔十分无礼！我保着唐僧成正果，他怎么算计要吃我的人！”

行者恨了一声，咬响钢牙，抽出铁棒，跳下高峰，把棍子往小妖头上砑（yà，碾压）了一砑，可怜啊，就砑得像一个肉饼！

自己看见这肉饼后，行者又不忍地说道：“咦！他倒是个好意，把这些家常话儿都跟我说了，我怎么却这一下子就结果了他？也罢，也罢，左右（随从，奴仆）是左右！”

好大圣，只因为师父被阻路，没奈何干出这件事来。就把那小妖的牌儿解下来，带在了自己腰里，将“令”字旗抗在肩背上，腰间还挂了铃，手里敲着梆子，迎风捻个诀，口里念个咒语，摇身一变，变的就像小钻风的模样，拽回步，径直转上旧路，找寻那洞府，去打探那三个老妖魔的虚实。

这正是：千般变化美猴王，万样腾挪真本事！

行者闯入深山，依着旧路，正行走时，忽然听到人喊马嘶之声，立即举目去观看，原来是在那狮驼洞洞口有万数的小妖排列着枪刀剑戟，旗帜旌旄（máo，军中用来指挥的旗子）。

这大圣心中暗喜道：“李长庚说的话，真是不假！真是不假！”

原来这小妖们摆列的有些路数：二百五十名小妖作为一个大队伍。

行者只看见有四十名杂彩的长旗，迎着风乱舞，就知道有万名的人马，却又自揣自度道：“老孙变做小钻风，这一进去，那老魔若是问我巡山的话，我必然会随机应答。倘若一时间言语出了差错，认出来我啊，该怎么逃脱呢？我就要往外跑时，那伙把门的会把我挡住，怎么能出得门去？要想拿下那洞里的妖王，必须先除了门前的一众妖怪！”

你说他会怎么除去那一众妖怪？

好大圣，他想着：“那老魔不曾与我会面，就知道了我老孙的名头，我且倚着我的这个名头，仗着威风，去说些大话，吓他们一吓看看。如果中土众僧真是有缘有分，该取得经回，这一去，只消我几句英雄之言，就能吓退那门前的若干妖怪；假若众僧无缘无分，取不得真经啊，我就是纵然说得莲花现，也除不得西方这洞外的妖精们。”

行者心问口，口问心，思量着这计策，敲着梆子，摇着铃儿，径直闯到狮驼洞洞口，早被前营上的小妖挡住，说道：“小钻风来了？”

行者不应声，低着头往里就走。

走到二层营里面，又被小妖扯住，问他道：“小钻风来了？”

行者回道：“来了。”

众妖问道：“你今早巡风去，可曾撞见什么孙行者吗？”

行者说道：“撞见了，他正在那里磨杠子哩。”

众妖害怕道：“他是个什么模样？磨的什么杠子？”

行者说道：“他蹲在那山涧边，还像似个开路神；若是站起来，好道有十数丈高！他手里拿着一条铁棒，就像似碗来粗细的一根大杠子，在那石崖上抄（随手掠取）一把水，磨一磨，口里又念着：‘杠子啊！这一向不曾拿你出来显显神通，这一去就有那十万妖精，你也都替我打死了吧！等我杀了那三个魔头来祭你！’他要把杠子磨得明了，先来打死你们这门前的一万精怪哩！”

那些小妖们听到这些话，一个个吓得心惊胆战，魂散魄飞。

行者又说道：“列位，那唐僧的肉也只是不多的几斤，也分不到我们这儿，我们替他们顶这个缸（顶缸比喻代人承担责任）干什么！不如我们各自散一散吧。”

众妖都说道：“说得是，我们各自顾命去。”

假若是一些军民人等，服了圣人教化，就是死也不敢走的。原来这些妖怪都是一些狼虫虎豹，走兽飞禽，呜的一声，都哄然散去了。这个倒不像是因为孙大圣说了几句铺头话（装门面，吹牛的话），却就如同楚歌声吵散了八千兵（楚汉之战中，项羽被围垓下。夜晚听到汉军中都在唱着楚地的歌谣，项羽大惊失色地说：“汉军把楚地都占领了吗？不然，为什么汉军中楚人这么多呢？”垓下之战结束，项羽的士兵被汉军全部消灭）！

行者暗自喜道：“好了！老妖们是死定了！他们闻言就走，怎么敢迎面相逢？这进去以后还像似这样说才好，若是说差了，刚才这伙小妖中有一两个倒走进去了，老妖们听见后，却不是走漏了消息？”

你看他：存心来古洞，仗胆入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