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认爱(2/2)
方祖良终于不顾前后,表明了心迹。只是夏含瑛却沉默了。
方祖良见她不言,半晌,他又真挚地建议道:“那不如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到你,我就让你回去。”
夏含瑛迟疑着,思忖着,最后下定决心,说:“在平沪法租界的弗朗索瓦路,有间成文书局,你若是想找我,便去那里留个字条,然后我便去见你了。”
“怎么这样麻烦?”方祖良有些惊讶。
夏含瑛坚决地说:“只能是这样。”
“那……你要去哪儿找我呢?”方祖良不放过每一个有可能导致他见不到她的纰漏。
夏含瑛舒展眉目,笑道:“你方大少爷的行踪可是很好打听的,你自己不知道吗?”
“呵呵,是呀,好像是。”方祖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尴尬地笑了。
时间已近黄昏,西方天际铺着层层的霞彩,那一大片厚密的橙金色向四周延展得极为轻薄,边缘处丝丝缕缕,像溶在了淡蓝的天水之中。
祈灵两人快要走进徐府所在的那条街道时,祈原忽然停下脚步,扯了扯徐敬灵,示意她也停下。
徐敬灵不解祈原的意图,回头凝望着他。
祈原一手牵着她的手,握紧不放开,只用另一只手比划。他手掌心朝上,向身侧平移延伸出去,好像要无尽地延伸下去。
他单手比划,比得不完全,但她也看懂了,他在问她,可以一直牵着吗?
她深深地望着他,眼里的笑意渐转深浓,甜甜地,轻快地说:“可以呀!”
祈原心满意足地,由衷地微笑,他松开了徐敬灵的手。虽然他希望能永远牵着她的手,但是要实现他想要的“永远”还需有所顾忌。
徐敬灵凑近祈原脸庞,疑惑地问:“但是你为什么不说话?”
祈原想了想,说:“看你还懂不懂?”
他能说话后,她便不必再猜测他比划出来的意思,他怕她因此再不懂他了。
徐敬灵吹嘘道:“当然懂,你比划什么我都懂!”
徐敬灵与祈原一前一后走进徐宅,在未渲居院外道别。
徐敬灵与父母一起用过晚饭后,在自己房里闲看了会书。她现在一刻不见祈原便觉得想念,便又去未渲居找他,然而他却不在。
徐敬灵问了一个丫鬟,才知道他被叫到父母房中去了。
“知道老爷夫人叫他去干什么吗?”徐敬灵随口问道。
“因为……让他做一件事……干点儿活。”那丫鬟眼神闪烁,言辞跳脱。
“你怎么了?说明白,不会怪你的。”徐敬灵摆出主人的架子来。
“是因为……他与大小姐走得太近,老爷夫人不高兴了,说是要给他个警告。”说完,丫鬟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
原来这几日佣人之间流传着不少徐敬灵与祈原的闲话,终于被徐老爷徐太太听去了,他们大为恼怒,如今把祈原叫去作一番警告。
徐敬灵急忙向父母住的槿芳阁奔去。她迈过院门槛,见祈原正跪在父亲面前,父亲正对他大加斥责。
“什么年代了,还罚跪!”徐敬灵跑上前与父亲争辩,说着就要拉祈原起来。
徐安仁厉声喝止:“你给我松开,你不知道男女有别吗?怎可与男人拉拉扯扯。再说,我让他跪自有让他跪的理由,你多什么事?”
徐敬灵还是不肯松手,说:“不行,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不……”
说到这里,徐敬灵拉扯祈原的动作顿住了。她忽然把手一松,声音平平地说:“行了,你跪着吧。”
徐安仁愣了一愣,心里奇怪他这个刁蛮女儿今日怎么肯这样轻易罢休?然而待到他反应过来,不禁勃然大怒,指着祈原吼道:“你给我起来!”
徐敬灵方才说“跪父母”,如果让祈原继续跪着,那不等于是在跪父母吗?她的父母,也是他的父母,那说明什么?
这个鬼丫头!一句话就免了祈原的罚跪。魏如梅又好笑又好气。
徐安仁这时又指向徐敬灵,疾言厉色道:“你给我跪下!”
徐敬灵忙屈膝下蹲,把长裙摆折了好几折,贴在膝盖上跪下去——她狡猾得很,这样便不用直接跪在又硬又凉的地砖上。
看徐敬灵代他受罚,祈原心底忽然涌出一股难言的喜悦。
徐安仁没办法罚他跪,反而让徐敬灵跪下,让祈原觉得自己与徐敬灵是同命相连的,他犯的错,她可以替他受罚。就好像那天她说“早知道罚跪这样好使,我早来跪着了!”她跪着,可以让他会说话,她受苦可以给他带来好处,同样使他愉悦地以为,他与她是拴在一起的两个人。
“你还嫌地板硬?”徐安仁看不上女儿吃不得苦又怕痛的窝囊样。
徐敬灵没听见父亲的讥讽,她在想别的事。她虽然跪在叠起来的裙边儿上,但是现在膝盖已经隐隐作痛了。她由自己的疼又联想到祈原的疼,看他刚才站起来时那颤颤巍巍的样子,定然是跪了很久,一定疼死了。
父亲的心真狠!
想到此,徐敬灵的面容不自觉地扭曲了一下。
徐安仁见状,知道女儿一定是在心里骂他,气不打一处来,霍地抽出瓷瓶里的鸡毛弹子狠狠抽在她胳膊上。
徐敬灵捂住胳膊,“哎呀”一声大叫。
祈原想上前护她,可是一想此时护她无异于害她,只好收住脚步。
不过幸好还有徐太太在。
魏如梅没想到徐安仁下手这样重,“嗳”地嗔怪一声,忙伸手握住鸡毛弹子的竹柄,怕徐安仁再打女儿。她触着竹柄,觉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抽打女儿身体激起的温热。
徐敬灵人已经被打懵了,表情一时凝住,回过神来发现父亲是用竹柄那头抽的她,登时大喊:“您怎么能用那边打我呢?”
徐安仁见女儿理直气壮的样子,竟是毫无悔改之意,心头怒火更盛。他从魏如梅手里抽出鸡毛弹子,高高扬起,又要抽到徐敬灵身上。
徐敬灵却没躲,因为她知道母亲会拦住的。
魏如梅果然抬手阻拦,出言制止:“你还有完没完?”
徐安仁愠怒地瞥了夫人一眼,没吭声,把鸡毛弹子狠狠摔在地上。
魏如梅心疼地去拉徐敬灵,柔声说:“别跪了,起来让妈好好看看。”又一迭声地问:“胳膊疼不疼?膝盖疼不疼?”
“都疼,但是我再跪一会儿,让爸消消气。”徐敬灵很识趣地没站起来。
徐安仁鼻孔喷出冷气,白了女儿一眼,似乎仍是余怒难消。
四人静了好一会,魏如梅才挽着女儿说:“好了,起来吧。”
徐敬灵看父亲神色似已恢复如常,又没有说不准,便乖巧地站起,与母亲一起坐好。
母女两人依偎在一块,魏如梅好一阵心疼,徐敬灵好一阵撒娇。
徐敬灵把头埋在母亲怀里,偷偷转过头,露出一只眼睛,调皮地冲站在一旁的祈原眨了眨。
祈原看她的样子,知道她心里没事,身上也没事,便也安心落意。
徐敬灵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对父亲说:“爸,现在都讲究民主平等,不时兴下跪了。您还说要送我出国读书,不如您自己先去读读吧。”
徐安仁瞪着在自己眼前如此放肆的女儿,捡起鸡毛弹子,作势又要打她。
徐敬灵赶紧拉着祈原跑开了。
徐安仁凝望着两人身影跃过的院门,又想起那日他去祠堂偷看被他罚跪的徐敬灵,他看到那个年轻人竟然陪着女儿一起罚跪。他当时本以为是徐敬灵收获了一个忠仆,却没曾想其实是自己将要收获一个女婿!
徐安仁此时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他喃喃自语道:“也许该让那个年轻人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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