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重逢(1/2)
东亚同文俱乐部的一楼大厅装饰得金碧辉煌,一盏盏水晶大吊灯放射着绚目的五色光彩,大厅四周围竖着一根又一根起支撑作用的漆红立柱,有狮虎一类的兽形壁灯安插其上,旁边用以隔断的红色绒帘皆用金色绑带牢牢束紧,如此一来,整个大厅便更显开阔宽敞。
徐敬灵挽着井上雄辉的胳膊,款款步入厅堂,她抬眼望见高高吊起的一整排膏药旗,觉得双眼灼伤一般地疼。
井上雄辉发觉她在盯着日本国旗,也不点明,只是指着流瀑一般的宽广阶梯,温柔地对她说:“你先去楼上等我,待会我让人叫你下来,我要先向众人隆重地介绍你,再让你惊艳出场!”说完,他故作心旷神怡地打量着徐敬灵今晚的一身靓丽装扮。
男人要给女人一个风光十足的出场,说明他看重这个女人,女人理当感动万分。但是徐敬灵却一点都未动容,出于职业本能,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暴露。
徐敬灵直觉井上雄辉是在逼她,也是在试她。他把她推到众人面前,她便再也没有机会以其他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作为一个特工,失去了伪装的能力等于废子一枚,再无用处。而且如若井上雄辉今晚出事,但凡在场的日本人里有一个想到了她,她便难逃一劫。
种种猜疑都指明一点,井上雄辉已经知晓她的身份。
徐敬灵犹疑片刻,最后决定“不见棺材不落泪”,毕竟她现在已经别无选择,只能见机行事,步步为营。
徐敬灵便甜笑着答道:“好。”
井上雄辉初见徐敬灵之时,她虽对近藤义则与江口美穗畏惧重重,眼里却尽是无辜与纯真,如今时过一年零八个月,她早已不复当初明朗,不似从前无邪,如今她的眼里永远只有深沉得难以捉摸的伪装之色,揭掉一层还有另一层。现下她这样甜甜一笑,井上雄辉的心就像是化开了一样,凭空凹陷进去。
井上雄辉像是不经意一般地拉住了徐敬灵的手,喊来离他们最近的一名侍者,命他在前引路,带徐小姐上楼休息。
井上雄辉松开徐敬灵的手,心想,如果她没有欺骗自己,他真心想好好待她,只可惜,她一直在骗他。
他知道她近半个月以来杀过五个日本人,他知道她提前探知过俱乐部的地形,他知道她告诉他的是假生日,种种怪异举动让井上雄辉笃定徐敬灵是盯上了军火库分布图纸,笃定她是要杀他,那他便不能留着她了。
徐敬灵在二楼房间里忐忑地等待着,房间里只亮着一盏软纱半罩的台灯,将她的影子孤零零地打在墙上。
她想不出自己是什么时候露出了什么马脚,亦无法确定井上雄辉是不是真的对她起了疑心。
徐敬灵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暧暧的夏日夜风吹进来,她略略安心了一些。
借着朦胧的月光,她仔细辨认着园子里的地形,虽然先前为防中途生变,她已经踩过点儿并确认好了逃跑路线,可此时再谨慎一分也并无错处。
徐敬灵在自己的脑海里印下园子里的景象,正合上窗,便有人来敲门,她开了门,正是方才带她上楼那位侍者,侍者说井上先生请她下楼去。
徐敬灵握着手包,随着侍者缓步下楼,她正走在贴着墙壁两侧的左侧楼梯上,还未踏下中间的宽广阶梯,便听井上雄辉击了击掌,高声对众人说:“今天是我女朋友的生日,等会她现身,大家赏我个薄面,齐声说一句‘生辰快乐’,可好?”
众人间响起暧昧的起哄声,他们笑答:“一定一定。”
江口美穗站在大厅中央,正对着楼梯,她不知井上雄辉搞什么名堂,并不言语,只不屑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同所有人一样,目光一寸不移地注视着高高的楼梯缓台,怀有期待等着“欣赏”那位获此殊荣的女友。
夏含瑛化名为“田中凌子”,挽着一位日军中尉的胳膊,作出一副爱凑热闹的样子,抻着脖子往楼梯那里张望。
近藤诚之冷眼旁观这一切,他素知井上雄辉的风流作风,以为他无非是在讨哪位佳人欢心,便只淡漠地抬头看向其他人的视线集中处。
高跟鞋踏在木地板上的“哒哒”声越来越清晰,徐敬灵脚踩一双黑晶晶的高跟鞋,身穿月白色凤凰刺绣鱼尾旗袍,手握一只金丝白缎手包,盈盈楚楚,一步一步迈下楼梯。
袅袅娜娜似河畔柳,妖妖娆娆似园中花,美艳慑人,光华无限。
所有人皆看得呆了,竟忘了说句“生辰快乐”,有人率先反应过来,起了个头,众人才跟着说出这句祝语。
江口美穗站在近藤诚之身边,夏含瑛站在离他稍远的地方,但她们的目光都齐齐向他投来。
近藤诚之看见徐敬灵的那一刻,脸上瞬间流淌出一个笑,那笑容久违而又会心,像是等了一夜,昙花终放,整间屋子都化作一个春天。他眼角悬了泪,折射着水晶灯里的彩光,莹莹熠熠,他轻轻咬着下唇,微微仰起脸,那两滴泪才不致成线流下。
时隔一年零七个月又二十九天,他终于再见到她,他在心里一声声地喊她,灵儿,灵儿……
终于不只是听说你还活着,终于看见你还活着。
徐敬灵看见她从前的祈原,恍惚以为是做了一场梦,但是他真真切切地站在那里,脸上挂着笑容,深情脉脉地凝望着她。她也凝视着他的脸,回忆如同纷扬的大雪,一片片缓慢地落进她心里,随着她迈下的一步又一步,一点点累积。
未渲居院心,正午阳光下,她问他是她取的名字好听,还是他原本的名字好听,他示意她取的名字好听……
七夕夜,石桥边,即便她装作扭伤了脚,他还是向她伸出手,将她拉起来……
徐家祠堂,明月朗星之下,她情愿用早些罚跪换他开口说话……
潭城古街上,清爽秋风拂过,她问他是不是叫了她“灵儿”,他揽她入怀……
灿黄桂花树下,他说等他赚了钱就娶她,她为这句话羞红了脸……
贝特朗路134号洋房里,他问她是否愿意同他远走美国,后来他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一幕幕回忆浮现过后,徐敬灵脚下只剩了最后两级台阶,她艰难地将两级并作一级,快步迈下,转到井上雄辉怀里,背对着近藤诚之。她不能让他看见,她已经哭了。
轻扬浪漫的舞曲适时响起,男人们各自牵了女伴,滑进舞池。
江口美穗身边的近藤诚之却毫无动作,他望着徐敬灵与井上雄辉怔怔出神,江口美穗只好轻咳一声,近藤诚之这才回过神来,忙微微躬身向她伸出手,她搭上他的手,两人也跟着乐曲的节奏,转入舞池。
近藤诚之时不时故意不合节拍地转换舞步,只为多看徐敬灵一眼。从前他为了避嫌,也是为了瞒着江口美穗,不敢轻易让人看出他对徐敬灵的爱,但是自从江口美穗派人杀了徐家全家,闹得人尽皆知,他便再也不用避讳,亦不用费力瞒着她。
近藤诚之始终记着,徐敬灵从前爱穿袄裙,百褶的裙摆宽大却轻盈,像她那样活泼的女孩子,跑跳皆不耽误,如今的她却被一件华美却不实用的旗袍束缚着,连舞步都迈不开,脚下尽是细碎的步子。
徐敬灵虽迈不开脚步,但是她在特工学校里练就了一身高超舞技,所以仍然舞得翩然绰约,风姿婉丽。
旋转的舞蹈中,震耳的乐声里,井上雄辉看着徐敬灵脸颊上的泪痕,奚落道:“对于你的假生日,我送你的礼物可还喜欢?”
徐敬灵缓缓抬眸,森冷的目光扫进井上雄辉的眼里。
井上雄辉兀自说下去:“你没有想到吧,我竟然知道你真正的生日。”
徐敬灵冷冷问:“我今天下午才告诉你,这么短的时间,你怎么打听到的?”
井上雄辉不屑道:“是谁告诉你我是今天才打听到的。”
“那是……”
“一年半……”井上雄辉舞步顿了一下,“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一年零八个月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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