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何谓豪杰（1/2）

洛阳城郊。

黄昏的夕阳斜在枝头，红着一张脸，把天空都染成鲜血的颜色。乌鸦感受着尸体的气味，从树上飞下，落在一具倒在开始凝固的血泊中的尸体，用尖长的喙啄食着尸体身上的血肉。一个人从尸体前走过，长靴踏过发黑的血液，溅起一圈血花。乌鸦喳喳叫着，惊飞起来，像是在不满地抗议着什么，在空中盘旋几周，又落到了尸体上，继续着它的血肉盛宴。

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只做工精致的短靴从里面伸出，踩在地面上。

夏侯家主眯着眼睛，从马车里走下来，他牵着夏侯渊的手，两个人离开马车看着往来忙碌的侍卫们。

血腥味还没有散去，侍卫们正忙着清理强盗及同伴们的尸体，以及把放下武器投降的强盗们聚集起来。有同行的郎中给那些受伤了的侍卫处理，一些杂役也在往来匆匆的清点财物的损失。

夏侯渊闻着空气里浓浓的血腥味，不由得一阵干呕。他抬头看看父亲，夏侯家主一副古井无波的表情，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他们从忙碌的人群中穿过，夏侯渊看着擦肩而过的人一张张或冷漠或麻木，看上去仿佛习以为常的面孔，幼小的心里，悄然的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

夏侯家主带着他来到侍女们所乘坐的马车前，还在昏迷中的夏侯惇已经被人从马车当中扶了出来，车里的侍女们也是簇拥在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扶持着。

“家主大人，您看公子他。。。。。。”侍女小碧抱着夏侯惇的胳膊，急切地说道。

夏侯家主抬起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转而把目光投向在一旁的郎中。

“家主大人，公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郎中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帽冠，慢悠悠的说，“从公子的症状来看，恐怕是因邪物冲体所致。”

“邪物？”夏侯家主眉头一皱，看着在夏侯惇左眼上还在萦绕着的一缕淡淡黑气，“可有解救的办法？”

郎中摇了摇头。

“医者只能医疾，似大公子这等症状，请恕在下无能为力。不过或许四处云游的方士可以医治，洛阳为天子之都，想必城内必有懂得祛邪退魔之术的修道之人。”

夏侯家主点点头，又看向那群侍女。

“把大公子抬到我们乘坐的马车上，让他安心休养，留下几个人好生看守他。”

“是。”

侍女们应和着，七手八脚的架着夏侯惇的身体，在几个随从的帮助下扶着夏侯惇向着家主乘坐的马车走去。

夏侯家主低头看着一脸担忧的夏侯渊。

“渊儿，我们把马车让给惇儿，你就与为父一同骑马如何？”

夏侯渊抬起头：“父亲大人，兄长他会没事吗”

夏侯家主笑了笑。

“没事，让我们快马加鞭，早去洛阳，你的兄长才会有救。”

夏侯渊用力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护卫统领和王微两个人向着这边走过来，看见扶着夏侯惇的侍女们从他们身边经过，两人赶紧走到夏侯家主身边。

“家主，大公子他情况怎样？”王微担忧地问道。

“不太好。”夏侯家主看着他摇摇头，“恐怕我们要加快前进的步伐，争取早到洛阳。”

他又看看护卫统领，问：“队伍伤亡情况如何？”

“据大概统计，我们这边死亡三人，其余大多都轻重伤不等。”护卫统领说道。

“嗯，看来不能久留了，通知所有人，加快行程，务必在今天之内到达洛阳城下。”

“明白，只是在重新前进之前，有件事还请家主大人定夺。”

“哦？还有什么事？”夏侯家主问道。

护卫统领向后看了一眼。

“请家主随我来。”

在马车不远的地方，十几个强盗被绑住了双手，双眼无神地跪在那里。几个护卫手里拿着兵刃，守在旁边。

“家主大人，这些便是我等擒下了的贼人们。”护卫统领把夏侯家主带到此处，指着那些强盗说，“要如何处置他们，还请家主定夺。”

夏侯家主伸手捏了捏下巴的胡须，沉吟片刻，望着这些放弃抵抗的强盗，轻轻挥了挥手。

“杀了吧。”

夏侯渊的身体一震，抬头瞪着大眼睛看着父亲。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惇儿的身体不能拖着，我们要早点带他去洛阳寻医。如果带着这些人去见官，势必会拖慢我们前行的速度。又不能就这样放了他们，让他们继续打家劫舍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所以目前看来，只有这一个选择了。”夏侯家主说道。

“可是父亲。。。。。。”夏侯渊有些难以接受，“您信奉儒学，平日也多以儒家经典教导兄长与我要‘推己及人，仁爱待人’。他们也不过是受生活所迫不得已才当盗匪的，就这样剥夺他们的生命，真的好吗？”

夏侯家主摸了摸夏侯渊的头，脸上却带着复杂的神情。

“这些话你还记得，为父甚是欣慰。然而你看他们，看看他们的双眼。”夏侯家主指了指被绑着的那些人，“他们的双眼中没有丝毫的生气，像一条条放在盘子里的鱼。活着，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变成了一种负担。而且自他们拿起刀剑的时候，就已经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没有相应的觉悟，又怎么能杀得了人？路是他们选择的，后果也必须由他们自己承担，没人能救得了他们。”

夏侯渊沉默着，没有再接着说话。夏侯家主把目光投向护卫统领，护卫统领会意，冲着旁边几个侍卫大手一挥。

“动手！”

“是！”

侍卫们齐声喊道，走到那群强盗的身后，双手将刀剑高举过头顶。

强盗们闭着双眼，瘦得皮包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见惯了生死，对于自身的性命并无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对他们来说，死亡可能也是一种解脱。

“且慢！”

就在闪着寒芒的兵刃即将落下的那一刻，一声浑厚中略有些虚弱的嘶吼从一侧响起，本来面无表情的强盗们听到这个声音后全部激动的张开了双眼，向着身后看去。所有人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只见从不远处的树后面，走出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光头壮汉。

“老。。。。。。老大！”

众强盗们大声叫道。

“怎么可能。。。。。。正面承受了我最强一击竟然还可以活下来。。。。。。”护卫统领一脸震惊，“他的肉体是强悍到了什么程度。。。。。。”

光头壮汉一只手扶着树，身上衣服破烂不堪，露出了满是伤口的身体。他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另一只手在树上用力推了一下，踉踉跄跄地向着这里走过来。

“把他押过来。”

护卫统领皱着眉头，对身旁的两个护卫说道。

两个护卫提着刀冲到光头壮汉身前，伸长手一左一右地把刀搭在他脖子的两边。光头壮汉低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什么言语，继续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到了众人的面前。

“咚。”

光头壮汉一屁股坐在地上，高昂着头，环视着周围的人。

“他们是受我指使的良民，是我用武力威胁他们和我一起当强盗的。”光头壮汉大声说道，鲜血从嘴里流出，“这次要打劫你们也是我做的决定，所以这一切都和他们没有关系，放了他们吧。”

夏侯家主端详着面前的壮汉，挥手让那两个护卫收起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汉子，你叫什么名字。”夏侯家主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我没有名字。”壮汉笑道，“只知道自己姓典，因为在家里排行老二，村里人都叫我典二。”

“典二。。。。。。”夏侯家主沉吟道，“似你这般好汉，为何要做那土匪草寇？”

“没办法啊。。。。。。”典二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大哥被陷害，在监狱中被人害死。我宰了那人，一把火烧了县衙，被官府追捕。无奈之下只能背井离乡，落草为寇。本来仗着我天生力气大，在这里打劫来往的商旅每次都能成功。没想到竟然碰到了比我还强的人。。。。。。”

他看向护卫统领。

“如果你会使用‘无双’的话，可能我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下去。”护卫统领说道。

“嘿嘿，怎样都无所谓了。我已经落在了你们的手里，就把我的那些兄弟们都放了吧。”典二身体向前倾，从坐姿变成了跪姿，“拜托你们了！”

夏侯家主摇摇头。

“我的儿子因为你们的原因现在还在昏迷当中，性命堪危，我的护卫们因为你们也出现了死伤。你给我个理由，可以放了他们。”

“你杀了他们又能怎么样，他们的命加起来连一顿红绕肉都不值。。。。。。”典二笑着，“我就不同了，前段时间好像劫了个宫里太监的干儿子，我把他宰了，头挂在城外的树上。现在官府出十两黄金买我的人头，只要你放走他们，我的人头就是你的了。”

“哈哈哈。。。。。。”夏侯家主笑了几声，“你觉得我是缺那十两黄金的人吗？”

“随你喽~”典二跪坐起来，变成了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现在是我落在了你们的手里，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只是看在他们跟了我这么长时间的份上，临死之际，想着能救他们一命也是好事。要是救不了那也就算了，哥儿几个一块到了那边也好有个照应。”

典二闭上了眼睛，语气轻松。

“动手吧。”

夏侯家主看着他，手捏着下巴的胡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挥了挥手。

“放了他们。”

众护卫全部看向夏侯家主，表情中带着疑惑。典二也睁开眼睛，抬起头打量着夏侯家主。

“我不图你人头的价钱，只因敬你是条汉子，所以满足你最后的心愿。”夏侯家主说道，“可惜了你这般的好汉，生不逢时。。。。。。”

典二没有再说话，只是嘿嘿笑着。

护卫们把绑住强盗双手的绳子解开，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强盗们走向典二，跪在他的面前，表情茫然惶恐。

护卫统领拉了拉身旁的夏侯渊，伏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公子，你看他们。没有了可以领导自己的人，就会变得茫然而不知所措的样子。人们总是习惯被人所领导，就像被圈养的家畜。离开这个大块头后，他们再也无法当强盗了。”

夏侯渊看着他们，听着护卫统领的话，只是茫然的点头。

“你们走吧，我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么多了。都回去该干嘛干嘛，以前抢来的财物你们多少分一下，记得给我留一份，拿回去交给我的婆娘儿子。”典二坐在地上看着他们说道。

强盗们用力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相互搀扶着向密林深处走去。

夏侯家主看着强盗们远去的身影，默然不语，转身拉着夏侯渊一步步回到车队。众护卫跟在夏侯家主的身后，从典二身边经过。

“叮——”

在一个护卫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典二突然伸出手，将护卫腰间的长刀拔了出来。一瞬间，所有护卫全部拔出武器，将夏侯家主护在身后，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夏侯家主停下脚步，却连头都没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典二大声笑着，他看着夏侯家主被护卫们遮挡在后面的背影，“我欠你个人情，先把这颗头给你，剩下的，我保证今后一定会以十倍奉还。”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把刀斜在了脖子上。

“我最喜欢把那些达官贵人的头当牲畜一样砍下来，但是我不想自己也像个牲口一样的死去。在这个世上，能杀我的人，只有我自己！”典二大声吼道，眼睛当中流下了鲜血，“先还你一条命！”

“噗——”

漫天血雾当中，一颗人头冲天而起，那具没有头的躯体还端坐在地上，手里攥着沾满血的刀，沐浴着殷红。

夏侯渊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具将附近泥土染红的躯体，心中满是震撼。

“啪嗒。”

一个圆溜溜的东西落了下来，滚到了离他不远的地方。夏侯渊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吓得后退了几步。典二的头颅沾满发黑的血污，一双被血染红的双眼还在看着天空。

“记住这个人吧。”夏侯家主淡淡地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豪杰’到底指的是什么人吗，威武不屈，生死不惧，这便是‘豪杰’。”

夏侯渊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那具红色的躯体，跟着父亲的脚步，转身离去。

渃华仙岛，兽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