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秋荷:绝不会放手(1/2)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村庄笼罩在雾气当中。
关门节刚过,时节转入了秋季。大茶村外的溪流,水面变得更浅了,但不见鱼儿。一道背影光着脚丫站在溪流里,打量没有尽头的溪流上游,水从那个方向急速流下来。在小溪宽阔的地带,形成了沙滩一样的搁浅陆地,在小溪窄的地方,两侧长满了青草。
那道背影单薄而高挑。两条小腿伸进了溪流深处的泥沼。她顶着一头乌黑的短发,看起来那一头齐着下巴的短发,很厚,有相当的重量,在风里也不见被凌乱。少女回眸间,又望着下游,空无一人的清晨村外的甸子,莫名带给人一种荒凉。回眸看时,她一双猫眼宝石般的眼睛闪着光彩,瞳孔中心,又和绿孔雀的瞳孔有几分重叠了。
秋荷的外婆说她长得像阿妈,并且有越来越像的趋势了,只不过她阿妈和傣乡的女子一样,留的是传统的长发。可她时刻准备了一把剪刀,头发长长了就一剪子下去剪断,那股劲头,说是在抵抗什么也不为过。母女的眼睛则更像,在脸颊上占比异于常人的大。睁眼闭眼花费的时间,都要比正常人要多个几毫秒。
外婆还念叨,她是傣乡的异类,她钟爱留短发。本该皮肤好的年纪,她肤色却黝黑的不像是女娃。她明明已经向命运妥协,却整天还要期盼奇迹的光临。她活的有区别于傣乡人的矛盾。
“我每天干农活,劳作。当然要晒黑了!”秋荷听了后,总是如此的反驳道。
“人生来就是要劳作的哟。小秋荷最该懂这个道理。”外婆将头转向自家茶梯田的方向望了眼。年轻时,她也经常到茶田去,她和现在自己的外孙女一样。帮家里没日没夜的劳作。她也在小小年纪的时候晒黑了,但她仔细回想她的儿时时光,可少了此刻秋荷的那种既妥协又期盼的矛盾。简言之,她的那个时代,人们都很务实。
老婆婆的思绪回到了四十多年前的六十年代,恍惚间她望着院子里的小土房。时代的光影在她浑浊的灰色眼睛里流转。她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秋荷盯了一眼外婆,眼里含着微小的厌烦。外婆的话一定是从外公那里听来的了,这是外公的人生理论。
“心情好了就要低低头,心情受到打击就要反抗,一个人总要不断的改变想法,前后矛盾也很正常吧?”秋荷也总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她还说,寺院不公平,佛也不渡人呀。傣族传统佛文化只传给男娃子,不叫女娃子学傣族佛文化,她就没处去学习文字。她试过,寺院的门都不让她进,否则她也想过把头发全部剃光,出家修行呢。
她对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样子,一点都不在意,也很少修饰自己。她觉得她这类人,是行走在光亮抵达不到的阴暗冰冷的角落里的,本身也要艰难的爬行。因自己身上也不能发光,别人也不会注意到你的存在。更没有办法去照亮别人。但与此同时,她又领悟了另外一个道理,在没有光亮的地方呆的久了,即便是很细小的微光也能给她带来刺眼的光芒。
她知道在大茶村里,有和她同样命运的女子,那个人应该就是刀晓彤。直到她在大茶山的深处发现了绿孔雀那一刻,她才理解了,为何刀晓彤每次见到她,都要拥抱她。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她后来才知道,其实刀晓彤在拥抱她时,每每都在传达那样一种信息——阿妹,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像她们这样的人,该失去的都已经失去了,再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失去的了。她们要把全身的力气,用在生活所带来的磨练上,而非其他“形而上”的东西。不过这只是秋荷的一家之言,在她的价值观里,并没有太多的人生转折,她自己从出生开始,就已经被禁锢在了狭小的茶田和家院当中。她是外公外婆的精神支柱,外公外婆在某种角度也成了她的镣铐,她根本没有想过要打破这镣铐,这种想法对她的人生非常重要。在星空下起舞只是劳作以后的一味调节剂而已,向着光亮爬行,也只是她想让生活在不打破禁锢的前提下,能够精彩那么一点。反正她是这么认为的。
其他的娃子,都想着识字儿,学文化。其实她也想,但外公外婆让她的理想和现实拉开了彼此的距离。按照理论,假如理想和现实的距离差过大,她很自然的就该向着现实的一面靠近。大茶村小学的娃子们,都渴望外面的世界,渴望摆脱现实,而她偏偏要在现实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价值。明知道这条路平淡无奇,她也要拿出全部的热情……精神支柱啊,精神支柱就是枷锁。久而久之成了种卸不掉的责任。她如此觉得。
其实她也幻想,在醒来的某一时刻,人生有了重大转折,原本平凡无奇的生活,变了颜色。但她看不到也想不到,她既定的道路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改变方向,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年纪大了的那一天,她依然和现在一样,仍在幻想的层面。她最多只能在现实的基础上用精神财富来慰藉自己、她寻找绿孔雀、她跳孔雀舞、不断的剪发……她认为她的人生只能这样了,至少在她的感知中,她无力逃脱。
上一次和刀晓彤见面,是在她经过大茶村小学门前的时候,两个人的目光碰上了。她感觉到刀晓彤欲言又止有话要说的样子,但直到两个人的目光交错而过,刀晓彤也没有说话。秋荷也没有问。
清晨的太阳升起来了,一道霞光铺在了蜿蜒的溪面上,水面镀上了一层淡粉色的金光。秋荷恍然,她已经在流动的小溪中,驻足了很半天。
阳光打入了水底,清澈的水里毫无杂质,光影斑驳晃动。秋荷的眼睛里也填满了阳光,她用手掌遮挡着太阳,盯着水面定格了。
时间随着溪流散去。秋荷感到刚刚在眼前的阳光,移动到了她侧面的脸颊上。她暗暗地想,胡家曾经在这条小溪里,捕捞到一条水马骝鱼,那么这条小溪里就一定会有鱼的,只要她肯花时间去等它们。
她等到了中午,阳光从她的发心直射下来,水里已经不见她的影子。秋荷感到自己的脚陷进小溪底部的泥沙里,已经麻木了。但她丝毫不敢动弹,一旦把水搅浑,她怕错过已经守了六七个小时的鱼儿。
到了九个小时的时候,太阳已经向西面滑过去。秋荷自己劝着自己:“回去吧,这里根本就没鱼。耽误了一天的时间,不能再耽误下去了。”然而她脚下却一动也没动,她依然执拗的坚信自己能等来一条鱼。她下决心要抓到一条鱼了,全家人都能喝到一次鲜美的鱼汤。外婆的话萦绕在耳边——没人能徒手抓得到鱼儿。
“是呀,我连鱼的影子都没看到,我怎么可能抓得到哟?但我还是想再等一等,我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今天还没有给鸭子割野菜。”她自言自语的眨了眨眼睛。嘴角荡漾着一抹苦涩。
她像是困在了泥沙里,弯着腰手在水里做好了拦截的姿势。她一度感到自己的神智好像有些不清楚了,她听到自己浑浑噩噩的脉搏跳动音。旁边就是小溪的岸边,她只要跨出一步,就能躺下来休息,缓解已经太累了的身体。她知道这里不可能有鱼了。她待下去也是白费力气。
走吧走吧。少女一边催促着自己,身体倒是没有半点行动的迹象。可望着天边红灿灿的云际,太阳已经要落山了。她想哭。只要太阳一落下去,就算有鱼经过溪流,她也不可能看到了。她已经在这条小溪里守了一整天,这样的举动体味起来,显得异常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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