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妖魔宝放烟沙火，悟空计盗紫金铃（2/2）

国王问道：“你要做什么？”

行者说道：“那妖王确实有神通。我看见他放烟、放火、放沙，果真是难以收服。纵然把他收了，又恐怕娘娘看见我面生，不肯跟我回国。必须是拿着一件她平日里的心爱之物，她方才会信我，我才好带她回来，因为这所以要带着她的心爱之物去。”

国王说道：“昭阳宫里的梳妆阁上，有一双黄金宝串，原本是金圣宫手上带着的，只因为端午节那天手上要绑五色彩线，因此脱下来，不曾戴在身上。那对黄金宝串乃是她的心爱之物，现如今收在了减妆盒（梳妆盒）里。寡人看见她遭到这样的离别，更是不忍心看见她的物品；一看见她的手串就如同看见了她的玉容，病症就又会重几分了。”

行者说道：“先休题这话。且将金串取过来。如果舍得，都给我拿过去；如果不舍得，就只拿一只去。”

国王于是就命玉圣宫去把那黄金手串取出来。玉圣宫取出那手串后立即递给国王。国王看见那黄金手串后，叫了几声“知疼着热（形容对人十分关心爱护）的娘娘”，然后就递给了行者。行者接过来，套在了胳膊上。

好大圣，不吃得功酒，且驾起筋斗云，唿哨一声，又到了麒麟山上。他没有心情玩赏景致，直接寻找洞府而去。正行走时，只听到有人声喧闹叫嚷，行者随即站立凝睛去观看。原来那獬豸洞口把门的大小头目，约摸有五百名，在那里：

森森罗列，密密挨排。森森罗列执干戈，映日光明；密密挨排展旌旗，迎风飘闪。

虎将熊师能变化，豹头彪帅弄精神。苍狼多猛烈，獭（tǎ）象更骁（xiāo，勇健）雄。

狡免乖獐抡剑戟，长蛇大蟒挎刀弓。猩猩能解人言语，引阵安营识汛风。

行者看见后，不敢前进，抽身直接转回旧路。他抽身去干什么？原来不是怕了那些妖怪。他却来到那打死小妖的地方，寻找出黄旗、铜锣，迎着风捏诀，想象腾那，随即摇身一变，变成了那有来有去的模样，然后乒乒乓乓地敲着锣，大踏着步，一直前来，径直冲撞到了獬豸洞洞口。

正想要去看看那獬豸洞的景致，只听到那猩猩出声说道：“有来有去，你回来了？”

行者只得答应道：“来了。”

猩猩说道：“快走！大王爷爷正在剥皮亭上等着你回话呢。”

行者闻言，拽开步，敲着锣，径直进入前门里去看，原来是悬崖削壁前的石屋虚堂（高堂），左右有琪花瑶草（名贵的花草，仙境中的花草），前后多有古柏乔松。不觉间又走进了二门里面，忽然抬头看见一座八窗明亮的亭子，亭子中间有一张戗（qiàng）金的交椅，椅子上端坐着一个魔王，真个是生得恶像。只看见他：

晃晃霞光生顶上，威威杀气迸胸前。口外獠牙排利刃，鬓边焦发放红烟。

嘴上髭（zi）须如插箭，遍体昂毛似迭毡。眼突铜铃欺太岁，手持铁杵若摩天。

行者看见了，公然怠慢那妖精，更是不遵循一点儿的礼法。他调转脸，朝着外面，只管敲锣。

妖王问道：“你回来了？”

行者不回答。

妖王又问道：“有来有去，你回来了？”

行者也还不答应。

妖王上前扯住他问道：“你怎么到了家还筛锣？问你又不回答，为什么呢？”

行者把铜锣往地上一摔，说道：“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的！我说我不去，你却叫我去。走到了那边，只看见那里有无数的人马列成了阵势，看见了我，就都叫着：‘捉拿妖精！捉拿妖精！’ 把我揪揪扯扯，拽拽扛扛的， 捉拿进城里去，见了那国王，国王便叫‘斩了’，幸亏那两班的谋士说道：‘两家相争，不斩来使。’把我给饶了。他们收了战书后，把我又押出城外，在军前打了三十顺腿，然后放我来回话。他们那里不久就要来这里与你交战哩。”

妖王说道：“这么说，是你吃亏了。怪不得我向你，你更是不言语呢。”

行者说道：“可不是咋的，只因为护着疼，所以不曾答应。”

妖王问道：“那里有多少人马？”

行者说道：“我也被吓昏了，又吃了他们的打，害怕了，哪里曾去查他们的人马数目！只看见那里有森森的兵器摆列着：

弓箭刀枪甲与衣，干戈剑戟并缨旗。剽（piāo）枪月铲兜鍪（mou）铠，大斧团牌铁蒺藜。

长闷棍，短窝槌，钢叉铳（chong）炮及头盔。

打扮得?（wēng，靴筒）鞋护顶并胖袄，简鞭袖弹与铜锤。”

那妖王听后笑道：“不打紧！不打紧！像似这般的兵器，一火烧过去就都是空。你先去报给金圣娘娘得知，叫她不要烦恼。今天早上她听见我发狠，要去朱紫国战斗，她就眼泪汪汪的不干。你如今去跟她说那里人马骁勇，必然能战胜我，先宽宽她的一时之心。

行者闻言，十分欢喜地心中暗道：“正中老孙的心意！”

你看他偏偏是路熟，转过角门，穿过厅堂。那里边全都是高堂大厦，更不像是前边的模样。一直走到后面的宫里，远远看见那边彩门壮丽，乃是金圣娘娘的住处。直接进入里面去看时，看见有两班的妖弧、妖鹿，她们一个个都妆成美女的样子，侍立在左右。

正中间坐着那个金圣娘娘，她手托着香腮，双眸滴泪，果然是：

玉容娇嫩，美貌妖娆。懒梳妆，散鬓堆鸦；怕打扮，钗环不戴。

面无粉，冷淡了胭脂；发无油，蓬松了云鬓。努樱唇，紧咬银牙；皱蛾眉，泪淹星眼。

一片心，只忆着朱紫君王；一时间，恨不离天罗地网。

诚然是：自古红颜多薄命，恹恹（yān）无语对东风！

行者上前打了个向讯道：“接喏。”

那金圣娘娘说道：“这泼村怪，十分的无状！想我在那朱紫国中，与国王同享荣华的时候，那太师宰相见了，就俯伏在尘埃中，不敢仰视。这野怪怎么只是叫了一声‘接喏’。是哪里过来的这般一个村泼（语言粗野的流氓）？”

众侍婢上前说道：“太太息怒。他是大王爷爷心腹的小校，名字叫做有来有去。今天早上被差遣去下战书的就是他。”

金圣娘娘听说后，忍着怒气问道：“你去下战书，可曾到了朱紫国界内？”

行者说道：“我持着战书直接到了城里，到达金銮殿，面见了朱紫国君王，已经讨回音信来了。”

金圣娘娘说道：“你面见了君王，君王有什么言语？”

行者说道：“那君王的敌战之言，与排兵布阵的事情，刚才给大王说了。只是那君王有思念娘娘的心意，有一句合心的话儿，特来禀报给娘娘。奈何左右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

金圣娘娘闻言，喝退了那两班的狐妖鹿妖。行者掩上宫门，把脸一抹，现出了本相。

行者对金圣娘娘说道：“你不要怕我。我是东土大唐差往大西天天竺国雷音寺见佛求经的和尚。我师父是唐王御弟唐三藏。我是他的大徒弟孙悟空。因为路过你们邦国要倒换关文，看见你们君臣出榜招医，是我大施三折之肱，把君王的相思病给治好了。君王安排宴席酬谢我，在饮酒之间，说出你被妖怪摄来，我会降龙伏虎，特请我来捉拿妖怪，拯救你回国。那战败先锋的是我，打死小妖的也是我。我看见他在洞门外凶狂，于是我就变做有来有去的模样，舍身到此，和你通信。”

那金圣娘娘听他说完，沉吟不语。

行者取出黄金宝串，双手奉上道：“你若是不信，看看这物件是从哪里来的？”

娘娘一看见这黄金手串就流下眼泪来。

她走下座位拜谢道：“长老，你果真能拯救我回朝，我没齿不忘（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大恩！”

行者说道：“我且问你，他那放火，放烟，放沙的，是一件什么宝贝？”

金圣娘娘说道：“哪里是什么宝贝！乃是三个金铃。他将头一个金铃晃一晃，有三百丈火光烧人；第二个金铃晃一晃，有三百丈烟光熏人；第三个金铃晃一晃，有三百丈黄沙迷人。那些烟火还不打紧，只是那黄沙最毒。若是钻入人的鼻孔，就会伤了性命。”

行者说道：“厉害！厉害！我曾经吸到一些，打了两个喷嚏，却是不知道他的铃儿放在什么地方了？”

金圣娘娘说道：“他哪里肯放下，只是带在腰间，行住坐卧，再也不离身。”

行者说道：“你若是有意于朱紫国，还要去相会那国王，就把那烦恼忧愁，都先暂且解除，使出个风流喜悦的姿态，与他叙个夫妻之情，叫他把铃儿给你保管。等我趁便给偷了，降了这妖怪，那时候，好带你回去，让你们重谐鸾凤（夫妻重新团聚），共享安宁。”

那金圣娘娘听取了行者的话。

行者还变做那心腹小校有来有去，打开了宫门，唤进来那些左右的侍婢。

金圣娘娘叫道：“有来有去，快去往前面亭子，请你家大王来，我与他说话。”

好行者，应了一声，立即到剥皮亭，对妖精说道：“大王，圣宫娘娘有请。”

妖王欢喜地说道：“娘娘平常时只是骂我，怎么今日有请？”

行者说道：“那圣宫娘娘问朱紫国国王的事情，是我说：‘他不要你了，他国中另外扶了皇后。’圣宫娘娘听说后，因此没了想头，方才命我来奉请大王。”

妖王大喜，夸道：“你确实中用。等我剿除了他朱紫国，就封你做个随朝的太宰。”

行者顺口谢了恩，快速与妖王来到了后宫门口。那金圣娘娘欢容来迎接，就用手去相搀妖王。

那妖王喏喏而退，说道：“不敢！不敢！多承娘娘下爱。我怕手痛，不敢相互依傍。”

金圣娘娘说道：“大王请坐，我跟你说。”

妖王说道：“有话但说无妨。”

金圣娘娘说道：“我承蒙大王辱爱（谦辞，意为对方爱我），如今已经三年了，没有能共枕同衾。也是前世的缘分，做了这场夫妻。谁知大王却有外我（防着我，把我当外人）之意，不以夫妻相待。我想着我当时在朱紫国为后，外邦凡是有进贡的宝物，君王看过后，一定给我收起来。你这里更是没有什么宝贝， 左右穿的不过是貂裘，吃的是血食，哪曾见到绫锦金珠！只一味的铺皮盖毯，或者就是有一些宝贝，你因为外我，也不叫我看见，也不给我收着。比如听闻你有三个铃铛，想来就是一件宝贝，你怎么走也带着，坐也带着？你就把它拿给我收着，等你用的时候再取出来，未为不可（不是不可以，委婉的肯定）。这也是做夫妻一场，也是有个心腹相托之意。——你如此地不相托付，不是外我而是什么呢？”

妖王大笑着赔礼道：“娘娘责怪得是！责怪得是！宝贝在这里，今日就应当交付给你收起来。”

妖王就揭开衣服去取宝贝。行者在旁边，眼不转睛地看着那妖怪揭起两三层衣服，里面贴身带着三个铃儿。

妖王把那三个铃解下来，用一些棉花塞住了铃口儿，把一块豹皮作为一个包袱儿给包了起来，然后递给金圣娘娘，说道：“物虽微贱，却要用心收藏，千万不可以摇晃着它。”

金圣娘娘接过手说道：“我晓得。安放在这妆台上面，没有人会摇动。”

又叫道：“小的们，安排酒来，我与大王交欢会喜，饮上几杯儿。”

众侍婢闻言，立即铺排上水果蔬菜，摆上些山獐野猪鹿兔的肉，将椰子酒斟满酒杯来奉上。那金圣娘娘做出妖娆（妖艳美好）的姿态，哄着妖精。

孙行者在旁边行事，只是挨挨摸摸的，走近了妆台，把那三个金铃轻轻地拿过来，慢慢地移步，溜出了宫门，然后径直往外行走，要离开洞府。

走到了剥皮亭前面没有人的地方，行者就展开豹皮包袱去看那三个金铃，中间一个有金铃，有茶盅大；两头的两个金铃，有拳头大。他不知道厉害，就把铃口儿的棉花给扯了。只听到当的一声响亮，骨嘟嘟地迸出烟火黄沙来，急忙去收也收不住，满亭子中有烘烘的火烧了起来。

吓得那些把门的精怪，一拥地冲撞入后宫，惊动了妖王，慌忙叫群妖：“去救火！救火！”

都出来去看时，发现原来是有来有去在那里拿着金铃儿哩。

妖王上前喝道：“好贱奴！怎么偷了我的金铃宝贝，在这里胡乱摆弄！”

叫众妖：“捉拿来！捉拿来！”

那门前的虎将、熊师、豹头、彪帅、獭象、苍狼、乖獐、狡兔、长蛇、大蟒、猩猩，率领众妖一齐上前捉拿有来有去。

那行者慌了手脚，赶忙丢了金铃，现出本相。抽出金箍如意棒，撒开解数，往前面乱打。

那妖王收了宝贝，传下号令，叫众妖：“关了前门！”

众妖听了，关门的关门，打仗的打仗。那行者难以脱身，就收了金箍棒，摇身一变，变做一个痴苍蝇儿，钉在那没有火光的石壁上。

众妖四处找没有找到，就报告道：“大王，贼跑了！贼跑了！”

妖王问道：“可曾从门里跑出去了？”

众妖都说道：“前门已经紧锁牢拴住了，他在这里不曾从门里跑出去。”

妖王只是说道：“仔细搜寻！”

众妖有的去取水泼火，有的去仔细搜寻，更是没有一丝踪迹。

妖王怒道：“是个什么贼子，好大的胆子，变做有来有去的模样，他进来见我回话，又跟在我身边，趁机偷盗我的宝贝！幸好不曾把宝贝拿了出去！若是拿出山头，见了天风，可怎生是好？”

虎将上前说道：“大王的洪福齐天，我们的气数（气运）不尽，因此知觉了。”

熊师上前说道：“大王，这贼不是别人，肯定是那个战败先锋的孙悟空。想必是在路上遇到了有来有去，伤了他的性命，夺了黄旗、铜锣、牙牌，变做他的模样，到这里来欺骗了大王。”

妖王说道：“正是！正是！说的确实有理！”

叫道：“小的们，仔细搜寻防避，千万不要开门把他放跑了！”

这才是：弄巧反成拙，作耍却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