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哑巴(2/2)
徐敬灵一步一挪地蹭过去,走到近前忽然扑到徐太太背上,吓了徐太太一跳。但是徐敬灵身体软绵绵的,徐太太倒不觉得被压得疼了。
徐敬灵搂着母亲脖子,调皮地问:“看牌?您不怕我把您牌桌掀了啊?”
徐太太只笑睨了她一眼,又低头仔细瞅着面前的那一手好牌。倒是坐在下首的那位王太太笑吟吟地接了话:“灵儿真是鬼灵精,撒着娇就把牢骚发了。”
徐敬灵“嘻嘻”笑了两声,从徐太太身上爬起,起来时还故意推倒徐太太的三张牌。
徐太太嗔道:“哎!死丫环。”嘴里骂着,眼里却是笑意融融的。
徐敬灵两指捏着下巴,围着牌桌一圈圈地踱步,眼里尽是调皮的笑意。王太太生怕她搅局,便打趣她说:“你们李管家今日带回来了一个难民,长得英俊极了,你去瞧瞧,将来收给你做入赘女婿可好?”
徐太太对女儿的婚事早有打算,听了这话难免有些不悦,微怒道:“嗳!王太太,这话可不能乱讲!”
徐敬灵并没有露出女儿家应有的羞涩之态,只心里一阵好奇,紧着声问:“在哪?”
李太太插嘴道:“在你们家未渲居呢!”
徐家大宅本是前朝名士旧居,名士其人风流儒雅,好读诗书,给宅子里的每处小院都取了个极其文雅的名字,据说未渲居院门横匾上的三个瘦金体大字便是出自他的手趣÷阁。
未渲居正处在第一进院子的厢屋后边,徐敬灵没走多久便到了。
院中白石桌边围坐着几个佣人,见了徐敬灵忙都起身问好,顺便也向她解释了他们在这里闲坐的原因。
原来今早李管家出门给他母亲抓药,路过难民聚集的那条街时,被饿急了眼的难民冲上来撞倒,抢了他手里的药便跑,只当那里面是糕点。
李管家追上那难民与他撕扯,可是又有新的难民加入混战,李管家落了下风,眼见他的中药要被人抢走之时,一位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出手替他夺回了药。
这年轻人亦是难民中的一个,但是看起来却更有骨气,也更有胆量。
李管家体谅到那些难民都是从沦陷区过来的,因为日本人攻进城,一夕间家破人亡,都是可怜人,便不与他们计较,只将那位无家可归的年轻难民带了回来。
李管家已向徐太太请示过,她同意留下他做佣人。
一众丫鬟仆妇听说这年轻人面容极佳,都跑来“观赏”。方才一个小丫鬟给太太们送去茶点时,还特意向她们提起,似在暗示徐太太她对这年轻人颇有好感,将来可以把她指配给他。
“他现在正在——哎!大小姐,别进——”小丫鬟的话没能及时拦住徐敬灵。
徐敬灵才迈进房门一步,便瞧见雕花六柱床上坐着一个上身赤.裸的年轻男子,他前胸似有淤伤,胳膊上还绑着一圈绷带。
徐敬灵顿觉羞赧,“哎哟”一声怪叫,跳出了屋子。
院子里的佣人见他们家大小姐羞红脸手足无措的样子,纷纷抬手掩嘴,只是他们掩得住笑容,却掩不住哧哧的笑声。
徐敬灵鼓起粉腮,埋怨一声:“这么要紧的事不能先说吗?”
“是大小姐您太心急了。”徐家规矩不严,佣人和主人打趣说笑是常有的事。
徐敬灵正欲还嘴,李管家却从房里出来,问候道:“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徐敬灵还在为刚刚的事难为情,便故作闲适地随口一问:“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唉——”李管家叹一声气,“他是难民,只不过是个哑巴,又不识字,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徐敬灵疑惑道:“那您如何知道他是难民的?”
李管家想当然地回答道:“他同好些辽安来的难民一块儿,都坐在街边等人施舍,那自然就是难民了。”
“哦。”徐敬灵点点头,又问:“那您知道他的伤是怎么回事吗?”
“这个我问了其他难民,他们从辽安过来的路上遇了土匪,好不容易带出来的宝贝大多被抢光了,还有好多难民也受了伤。他们身上的新伤是被土匪伤的,旧伤是被日本人伤的。近几日城里好些医馆都义诊呢……”李管家絮絮叨叨地交待着,“大小姐不必为他的事费心,我会安排好他的饮食起居,还有他伤愈以后的活计,明日我想想,再给他取个名字。”
“您给他取名字?”徐敬灵一惊。
“是啊!怎么了?”李管家不以为意。
“呃……没什么。”徐敬灵摇摇头,转过脸去尴尬一笑。
李管家给人取名只本着一个原则,那就是贱名好养活。所以在徐府,随随便便冲进耳里的便是什么“春喜”“长栓”之流。不过这些自幼留府的佣人大多相貌平平,气质庸常,叫这些名字也不委屈他们。可是……屋里那人呢?
徐敬灵方才急进急出,并未看清屋中男子的长相,可从院中众人谈及他时的言行神色,便可知他相貌俊逸不凡。那怎么能让李管家给他取个贱名呢?
徐敬灵斜眼看向李管家,见他双唇蠢蠢欲动,忙抢在他前头说:“就叫他‘祈原’吧。”
“祈原?”李管家口中传出低低的诧异声。
“嗯。”
“作何解?”
“没有日本人,没有战争,祈求一切都变回原来祥和安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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