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祖良（1/2）

徐府大门外停着一辆擦得锃亮的别克汽车，镜面似的黑色车身映着自徐家院墙内探出的茂密枝叶，仿若被镀上了一层鳞片。

徐敬灵认得这车。方祖良回来了！

她一路小跑进了正厅，果然看见方祖良与母亲各坐一张圈椅，正闲谈着。

徐敬灵从上到下打量着方祖良，只见他身穿整套黑底白线条纹西装，领口系着条宝石蓝圆点领带，被两方雪白的衬衫衬得十分耀眼。怀间垂下来的怀表银细链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微微晃动，映着周围的各色物件，流光溢彩。他脚上穿着一双光洁发亮的皮鞋，明暗色调独特的转色皮革让人一看便知是高档货。

若这一身轻挑打扮穿在旁人身上，定要给人一种流连风月的薄情公子印象，但方祖良却凭着那张斯文俊秀的脸，硬是穿出了一身儒雅的书生气。潭城的女孩子总说“方大少爷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如今看来，徐敬灵竟没法反驳。

徐敬灵走向方祖良，在他身边坐好后，方祖良便把手边的两本精装英文书推到她面前，口气淡淡地说：“上次你说英文字母很好看，我就挑了这两本精装的英语原版书给你，你瞧瞧。”

“多事！我就随便一说，你现在把书买来了，我爸更要逼我学习英文，送我出国了。”徐敬灵瞪了方祖良一眼，并不领情。

“哼！”方祖良不屑地哼了一声，眉毛轻挑，“等你学会英文，八百年后吧！这是我买来给你当图画书看着玩的。”

“我才不稀罕看！”徐敬灵冲着方祖良撅嘴。

“那你不要拉倒。”方祖良作势要把书扯回来。

徐敬灵忙死死按住那两本书，“要，谁说不要了。”

魏如梅看着两人自小吵闹到大，早就习惯了。她摇摇头无奈地笑了，心想这才是两人正常的相处之道。

魏如梅一直希望方祖良能做她的女婿，便有意给他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提议道：“灵儿，后园池子里的锦鲤长得正好，你陪祖良去看看。”

徐敬灵听从母亲的话，抱起那两本英文书，不情愿地起身，“走吧，方大少爷。”

方祖良也跟着她站起来，但是口舌上却不肯落了下风，故作厌烦道：“你以为我愿意啊。”

花园池子里的锦鲤红得透亮，徐敬灵丢下一角面包屑，鱼儿便如利箭一般从四面蹿过来抢夺，待面包消失不见后，又都游散开，如此团簇又四散，仿佛是石榴花开了又谢。

徐敬灵一边喂鱼，一边问坐在假山石上的方祖良，“我记得你说过八月五号便会回来的，如今都晚了二十天了。回来的这么晚，是因为平沪封锁，被耽搁在那儿了吗？”

方祖良从假山上跳下来，说：“是啊，平沪出了事。日本人不顾租界阻挠，硬是将华界封锁了半个多月。前几日封锁解除，我们整顿好后才回来的。”

徐敬灵放下盛面包屑的小木碗，问：“你说‘出事’是指‘望日丸’爆炸一事吧？”

“你知道那场事故？”方祖良扬了扬眉，“报纸上看的？”

“对。”战时生意难做，物价时涨时跌，所以徐敬灵会有意识地留意着时局战况。她带方祖良去了徐家仓房，找出了二十天前的那些已经积了灰的旧报纸。徐敬灵拿绢子弹了弹灰尘，摊开一张报纸，指给方祖良看——

“……‘望日丸’昨夜靠港时发生爆炸，二十七人尸骨无存……将出任华东方面军参谋长的河边三郎……平沪派遣军总司令近藤义则之子，近藤诚之……日本天皇特使柳川奉文……”

“好像都是很重要的人物。”徐敬灵手指在这些人的名字下轻轻划过，然后一脸惊叹地问：“一夜间除掉了二十七个人，你知道是谁这么大手趣÷阁吗？”

方祖良默然思索着，正色道：“船是从日本开出的，是由日本人进行的安检，要在上面装能炸掉一整条船的炸药，不是件容易的事。”

方祖良与徐敬灵性情相近，平日里都有些落拓不羁，玩世不恭，但是他们谈论起正事时都是颇为严肃正经的。

“你说，日本人封锁平沪是为了找出凶手。那他们怎么知道凶手就一定在平沪呢？”徐敬灵不明白日本人的思路。

方祖良解释道：“他们分析了轮船发生爆炸时的位置，判断那炸船之人如果没有跟那些日本军官政客同归于尽，就一定是从平沪的齐仓码头上了岸。”

“那现在日本人解除平沪的封锁，不会是因为抓到人了吧？”徐敬灵眼里掠过一丝焦虑，她担心那位炸船的抗日志士的命运。

方祖良摇头道：“没有，日本人是实在受不住各界压力了，只能解除封锁了。”

徐敬灵这才长舒了口气，道：“那就好，但愿那人没事。”

方祖良胸有成竹地说：“二十天了，只要当时没死，必然已经没事了。”

听方祖良这样说，徐敬灵更是如释重负。她忽然想起要提醒他一件事，连忙问：“对了！方伯母有没有告诉你，日本人可能要打慈济堂的主意？”

方祖良闻言面色顿时严肃起来，端正坐好，说：“她告诉我了，她说是你告诉她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哪听来的？”

徐敬灵便把当日林槐告诉她的话都告诉了方祖良，并略略提及那两个日本杀手后来被祈原杀死，以及杀手是来自日本最高家格近藤家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