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世夫妻(2/2)
“不碍事,不碍事。”
连着这两声推托,我能感觉到他抱着我出了小厨房,一路风响,终于回到房中。待小心翼翼将我送上床后,一切就似静止般,再无声动。但我知他并未离去,此刻正驻足床头,低眉凝视我。
良久,一声叹息传来,竟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你让我如何是好?”
我想着,这大抵是在问我:烧了王婆家的灶台,他该如何与人交差的意思。
这种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痛心疾首,我非常能体会。因为司分经常让我如此。就拿那次,不记得被什么琐事烦得意乱神迷,寻思着要一个人静静,偏司启那天如着了魔般,我走到哪,他跟到哪。我被闹得实在无法,又知那孩子最是敏感,见不得我的眼色,只好命司分带司启去玩捉迷藏。结果,司分那二愣子,没把司启看住,倒让自己玩得上了心。扮着瞎子,横冲直撞,将我心爱的红玉花瓶摔得稀巴烂。
我的那个气呀,最后虽也抽了他一顿,但终究不会往死里抽,也决计不会将他抽得两眼一瞪,两腿一伸。
所以,我挺明白云湛此刻恨不得掐死我谢罪,但又下不去手的矛盾心情。
能让他不称心,倒称了我的意。
就着上一位宿主留在床单被褥上的清冷气息,我打了个哈欠,合衣而眠。
待能睁开眼时,窗外阳光明媚,没想到,我这一觉竟睡到了第二日晌午,真是好梦。
“小娘子醒啦,当真让相公说中了。”
王婆端着一碗清水走到床头,递给我:“相公说了,若你醒了,只须喂你喝下这碗清水即可。”
我摸摸肚子,空瘪得有些惊慌,一碗水下肚,犹显不足,探头探脑,刚要发问,却被王婆堵住。
“别找了,相公随我家男人去了山里,他说等他回来,定让你好好补补,所以现下让我别给你吃旁的,免得到时候又挑嘴,吃不下那正经的好东西。”
切,阴谋!绝对是阴谋!!
想我纵横四界三千万年,还从未听闻一个神或人的美德是用拒绝给饥肠辘辘之人提供食物的做法来表现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今日王婆祥和不少,不见前几日的聒噪,倒也添了几许安慰。此刻,她似一个正常母亲般,替我捋顺额前的乱发,手法娴熟,引人遐想。
“小娘子真是好福气,能遇上相公这么知冷知热的人。”
唉,王婆呀王婆,你怎就这么经不住表扬,我才说你今日不同,现下立马就开始犯浑。
“老身看着你们,就想起了老身与我家男人。年轻时,我也看不上他,嫌他是个猎户,又木讷、寡言,不会甜言蜜语的哄人。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没有办法,日子过得处处不顺心,便百般挑剔。他心胸宽广,千般包容。日子过久了,我倒习以为常。直到那日,他打猎摔下山崖,命悬一线之时,我独坐床头,思过往,想以后,终知他的好,才懂他在我心中的分量。”
婆子喘了口气,又继续自说自话。
“自打我第一眼看到你们,我就瞧出来了。相公是死心塌地待你,昏昏沉沉,自顾不暇之际,还死死拽着你的手不放,这是放不下你。后来,就是引火烧身那日,他冲进厨房时的那种眼神,撕心裂肺,犹似我当初见到我男人血肉模糊时那般。想来我婆子还是有眼力的,你睡了这三日,他拖着病体,愣是寸步不离的守着。直到半柱香前,他说你要醒了,细细嘱咐我一番后,才进的山。”
停歇片刻,见我低眉顺眼,以为有了效果,赶紧趁热打铁,又娓娓道来一番人族哲学:“小娘子,我横竖瞧着,他一切都好,左不过就是虚了点。想来,让你厌弃的无非就是这个。但是娘子,夫妻情趣,彼此适宜,方能如鱼得水。索取过盛,对你未必是好事。老身是过来人,女人也就那几年,忍忍就过了。你切不要因贪恋一时欢愉,错过一生良配。”
也只怨我母后去得太早,身边能说体己话的只有四只鸟。男女情爱,它们有胆想,也没胆教,所以实在怨不得我脸皮薄,听了这席话,脸红脖子燥,恨不得刨个坑,将这婆子生生埋了才遂心。
“孩子,人世夫妻,哪有万般完美?知足方能常乐。”
“咳咳咳咳”
云湛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碗。
“相公好生利索,才一眨眼功夫就回来啦。”
我望着云湛恬不知耻的以夫君之态谢过王婆又虔诚送走了她,心中想起方才那些话,不禁窃喜:还好没听到。
云湛斜身坐在床沿:“喝吧。”
我接过碗,咕噜咕噜喝得正欢,却听对坐之人幽幽道来一句:“你放心,我不虚。”
噗……
满口参汤倾巢而出,一滴不落的全喷在了那张俊美的脸上。
“这可怨不得我,谁叫你尽说这些浑话来逗我。”
云湛甩甩衣袖,倒没在意我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管理失控,他慢条斯理的一边轻拭脸上残羹,一边又道:“那笛子与你渊源很深,四界之中,谁都可以毁了它,唯独你不能。再者,它现在与你一般,丧失神力,不过是一根寻常的笛子,你何苦要动那些念头,毁它根基?”
“它杀了我父王母后,仅凭这个,我就应该让它碎尸万段,死无全尸,灰飞烟灭。”
云湛脸色一变,已然没了王婆在时的那般随意与不正经。他低头琢磨良久,终于还是决定放弃对我多作解释。
“笛子我先替你保管,待你服下穷桑果获得永生之后,再交还与你。唉,好好一碗参汤,全让你喷了,真是可惜。你且呆着,我再去盛一碗。”
云湛背向我而去。
不记得在哪本无聊至极的典籍中看过这样一句话:饥饿最乱人心。
此话正对我此刻的意境。小半碗参汤,到底不足,脑袋有些昏沉,迷迷糊糊中依稀看到一个男子决绝而去,地上女子掩面哭泣。再抬头,那男子竟与云湛合二为一。
我揉揉眼睛,仍是辨不出彼此。
莫非真就饿出毛病来了?
我失言哑笑,自嘲自乐。
(未完待续)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