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恩典青云里 伦常一望中（1/2）

那时候芳寒可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恩典”了。她也不在她母亲身边。这家伙看看好像世界太平，又躲到她不该去的园子柳阴底下睡觉去也。

谁知这几日正因为皇帝沉疴起复，据说都因为菵夫人照料有功。王妃、命妇们都来向菵夫人请安问候，也带了孩子们在身边。宫里头小孩本来就少，太后猛见这一群，也欢喜得不得了，让命妇们内里叙话，自己亲带孩子们在宫中玩玩，好死不死就上了芳寒这儿来。

这一片园子地面平坦、芳草如褥，太后命内侍取了小藤球来，叫小男孩们去草地上蹴鞠作耍子。芳寒的保育阿娘原先偷懒没急着找她，现在更不敢过来了，只好对天祷告她藏得好些，别露了脸闹出乱子来。

话说这群小男生你争我夺，倒也踢得有模有样。其中一队是个皇孙领队，那乌黑眼睛倒像明暗。眼看他们就要夺标，横刺里插出条腿，硬把那藤球踢飞。皇孙恼怒，道：“这算什么？你自己去拣回来！”那小孩笑笑，果然自己去拣，球却滚到了柳阴深处。他追过去，猛见张粉粉红的小圆脸藏在那里，正瞪着他看呢。

芳寒有时候真恨不能打断自己的腿。

她现在的身份是应该乖乖坐在屋里学绣花、尽量少给娘亲惹麻烦的，为什么老要不安份呢？也没法子了，只能拼命比手势、作表情，叫眼前的男生别响。他只是揉揉眼睛看着她。

芳寒急得拿手掌往脖子上一抹：你敢出声就死定了！

草坪上的人们开始奇怪：“魏博三公子，您怎么了？”

男生向芳寒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我看见了！”然后在芳寒背过气去之前，他补充完这句话，“我终于看到球了！”于是拣起球快快乐乐跑回去。

芳寒揉着胸口，真以为刚刚会死掉。

然而他从来就没想过要伤害她，这一刻或者以后都如此，只不过，觉得好玩而已。

草坪另一头，那乌黑眼睛的皇孙见到菵夫人华丽的衣裾过去，忽然叫了声“娘”，引起大乱。人们都扑过去，像急着要扑灭一个动乱的火头。

芳寒简直以为那位皇孙要被惶急的人们压死的。

然而声音终于安静了。人们不管死没死，总之都离开了，芳寒四肢瘫软爬出来，一双漂亮的小花屐又慢悠悠踩在她面前：

“你怎么总爱在地上爬呢？”明喑唇边噙着个笑，“从现在起你归我娘养了。”是这样镇定的通知她。

芳寒用很多时间消化和理解这条消息之后，愤怒问：“为什么？”

“因为你很好玩。”这就是全部答案。

李贵人给菵夫人谢恩时，完全没有指责她毒蛇的意思，只不过匍匐在地，献上露骨的惶恐和媚态。

芳寒几乎要怀疑地上这个人是不是她亲生母亲。可是娘拉着她作最后嘱咐时，手抖得那么厉害，声音都哽在喉咙里。

悲哀涌了上来。芳寒忽然泣不成声，像再也没有明天那样、像要把自己淹死那样，哭啊哭啊哭个不停。

菵夫人在贵妃榻上摆了摆手，叫宫人不动声色把芳寒拉开。她淡淡含笑道：“我既然在皇上面前请了旨，自然对紫帝姬像亲生孩子一样疼的。贵人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