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漏屋经雨贵人病 冤孽聚头公子亲（1/2）

那一日李贵人本该亲身到菵夫人宫里请安的，就只遣了个贴身的老尚人过去。老尚人向菵夫人告罪了病情，菵夫人自然有些面子上的安抚赏赐。却又芳寒的贴身丫头秧儿，每逢李贵人来时都要悄悄挨在门外、给母女俩传递些口信和物品的，今儿也来了。老尚人一脚踏出菵夫人门外就给她拉住，问长问短。老尚人难免和盘托出，道是李贵人用了药后，虽然神智清楚些，但舌苦心燥，半日里下红两次，这病怕是说不得咧……嘱咐秧儿先瞒着这消息，好好照顾小帝姬罢了。

秧儿当时骇得脸都黄了，回去，芳寒哪有看不出的道理？紧捉着盘问，秧儿到底藏不住，老实都说了。芳寒猛觉一个闷雷从头顶劈下来，呆站着只是不响。

正巧明喑遣她丫头小凤凰来传话，叫芳寒快去玩儿，“那几个沙包都带上，敢迟点儿你就小心了！”芳寒直愣愣瞪着她，目光好生可怕，把小凤凰吓得连连后退，嘴里嗫嚅着：“都是三帝姬的原话，婢子不过是奉命传话儿的，帝姬您……”

芳寒“哇”的哭出来，猛一头奔出去，旁人所料未及，没拉住，芳寒早一路跑过重重的门径与园子，到了母亲那里，头埋在被褥边，胸口急剧起伏着，一时也无话了，只看漏壶中的水一滴一滴落在下面银盘子里，铜鹤口内含着的香烟凝滞在室中。李贵人闭着眼睛，手垂在被子旁边，指甲是黄紫色的，沉睡不动。众人赶了来，都站在门边不敢说话。芳寒的眼泪就一滴一滴落在大瓣牡丹花的刺绣被面上。

李贵人昏沉中似有感应，眼皮动了动，强挣着醒了过来，乍见芳寒，只当是梦中，唇角流出一丝笑：“芳儿……”猛然醒悟，大怒道，“你怎么在这里？！”拼命举手推她，“来干什么！你已经过继给那边，又来干什么！染了病气好玩吗？！”

她病中不知哪来这么大力气，就把芳寒一跤推倒在地，自己扶着床沿喘气，又是咳、又是抖，还直顾说：“来人……你们都、都是死了吗？咳咳……还不快叫她走……走！”

宫人这才慌慌张张进来，把芳寒抱了出去。芳寒脸埋在人家的衣襟中，只能从腋下看出去一角。青蓝棉布宫衣围成的这小小三角中，母亲房间显得格外昏暗，香烟绕在床脚，大瓣牡丹滑下去、铺展到地面，秋香柳纹的雪白寝衣裹住一个瘦小的人形，伏在那里喘个不停……芳寒后来一辈子都记得这个画面。

画面中，母亲这么小这么小，好像随时可以被那团青蓝色挤成粉碎。

宫人们送芳寒上轿回去，半路，叫明喑迎住了，她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恨不能把芳寒从轿中揪出来吃了也似。芳寒这边的宫人们忙上前解释说李贵人病重了等语，为芳寒开脱。明喑并未出声。芳寒在轿中，满心躁怒，也不说话，举手把轿帘子一撩，虎着脸跳下来，提着裙子就跑开。众人一时都愣了，还是明喑反应过来，忙叫追上去，却是晚了一步。

芳寒虽贵为帝姬，野起来跟只小猴子也不差多少，瞅着哪儿丛深草密就往里头钻，裙子被勾住了，干脆脱下来，就穿着小衣蹿出去，一直跑到个僻静地方，蹲下来好好哭了一场，渐渐听得人声寻来，忙再溜开，钻过一个狗洞，正拨开面前花丛，猛见外头有个人，唬了一跳，赶紧把身子缩回去，那人却把花丛又拨开了，探头进来笑道：“咦，又是你？你是在这里做事的？”

这却是那天的男孩子。

芳寒看看地形，原来自己已跑到皇子皇孙们读书的地方附近了，心下发虚，口中犹硬道：“我在这里那里，又管你什么事？”

那男孩子倒料不到芳寒敢给他脸子，一时怔在那里，将芳寒上下看一眼，还没说话，院门外人声已经往这边来。

芳寒埋头又往树丛里钻，男孩子一把拉住道：“且住且住，我来问你：你是不是又躲了懒了，现在叫人追着打呢？”

芳寒翻个白眼，哪有心思与他分辩，就道：“是啦是啦。你放手，我要走了。”

那男孩子却露齿一笑，道：“我在家里也会被人追着打，只没试过躲树丛里，不知滋味如何？”就自说自话钻了进来！

芳寒骇一跳，压低嗓门吼：“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