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足（1/2）

石室所在的地方是一座依托洞窟而建的半山要塞，大块灰色岩石砌成的护墙与诺瓦月球观测基地的风格如出一辙。

徒步走下布满苔藓和藤蔓的盘山小道时，跟在蒙珀身后的安秉臣不经意间回头看到了要塞内高悬的一面黑色旗帜，旗上有一枚异常醒目的四棱银星，那应该是达文巴人的族徽。

沿着盘山小道一直走到山脚后，安秉臣终于发现，那种造型酷似松树的本地树木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大。在蒙珀的飞舟上时，隔着舷窗观测这些植物的他认为它们不过十来米高而已，但等到自己站在树下，他才发现这种树木最矮的也超过了二十米。

无数簇针尖形的厚密叶片隔绝了阳光，把整个森林的下层空间变得一片阴暗，潮湿的空气中偶尔有一缕阳光透过层层密叶落下，将混杂着泥泞和腐叶的地面炙烤成板结状的硬土。

安秉臣和蒙珀在前，迪迪和丹巴，以及两名达文巴人远远跟在后面。

“我们到瀑布那边去。”蒙珀指了一下某个遥远的方向：“瀑布的上游，就是赫赫有名的叙拉大萨曲，值得你看一看。萨曲，是达文巴语中积水湖泊的意思。”

“这里没有海洋吗？”

见多识广的执政官显然知道海洋的意思，蒙珀摇了一下头：“达文巴没有海洋。这里最大的萨曲面积只有百万平方公里左右，不计其数的萨曲承担着达文巴世界水体循环的职责，我们的大气层因此得以维持。”

安秉臣用力嗅了一下，密林中的空气除了腐烂还有一种别的味道，一种对他来说非常陌生的气息。

蒙珀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安秉臣注意到，执政官前进的方向没有看到任何道路等人工设施痕迹。陶图格联盟内赫赫有名的达文巴，居然是这样一个充满原生态气息的蛮荒世界，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蒙珀，冒昧地问一下，你的年龄大概是多少？”密林中拨开藤蔓吃力前进的安秉臣提出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尽管已经超越了寻常意义上的生死轮回之道，但每一位达文巴人都是实体的存在。既然存在，就会有诞生和湮灭的时刻。问别人什么时候湮灭，这无论对哪个种族都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话题。相比之下，诞生和存在的时间是一个稍微可以接受的话题。

蒙珀回头看了一眼这位好奇的特兰人。她已经脱下联盟执政官的红色制式长袍，换了一套绿色的贴身短衣，手上拿了一根那种带有硬结的木杖。从陶图格联盟委员会的执政官变成了一位达文巴丛林探险者，唯一没变的是达文巴人惯有的淡然表情：“如果以联盟习惯的大都会公转周期来计算，我已经存在了十八亿年。如果按达文巴人的公制时间来算，我诞生于57京0199弧，见证过六次引力子潮汐周期的起落……”

安秉臣无法想象，同样是伸手可触的血肉之躯，眼前这位身高不足一米七的达文巴人竟然如同山岳与河川一般古老。十八亿年，地球上人类最初的雏形都尚未出现。

“达文巴人不受生死大限，也没有性别之分，那么……最早的达文巴人是怎么来的？现在的一亿多达文巴人，是从创世之初就存在的吗？”

除了对达文巴人的起源感到好奇，安秉臣对达文巴人能有一亿多的人口也同样感到不解。

像这样能够免疫时光腐蚀的神奇生命体，萌生最初和最终消散应该没有什么区别，既然没有高峰也没有低谷，那么这一亿多人口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们的祖先起源于达文巴世界的萨曲之渊，最初的达文巴人当然没有这么多，我们有自己……特殊的繁衍方式。但很多外人对达文巴人有误解，我们并不能永生，循环池赐予我们新的轮回，让我们的外部空间连接体不再蒙受朽坏之苦。”

蒙珀用特殊两个字让安秉臣明白，他并不打算就这个话题展开进一步讨论。但是，他也基本上回答了安秉臣的提问，循环池才是达文巴人不朽于时光的关键。

“那么，内部空间连接体是我昏迷中看到的那些五种颜色的流光吗？它们是达文巴人的另一种形态吗？”安秉臣描述了一遍自己曾经看到过的景象。

蒙珀缓缓地摇了摇头：“流光的颜色应该有三十二种，你的生理构造只能看到五种，那是达文巴人内部空间连接体的一部分而已。十八亿年，很长吗？对于大多数碳基生物来说，或许是这样吧。”

“像诺瓦那样的真知者，她们算是达文巴人中的超能力突变者吗？”

“真知者是达文巴人进化的一个方向，但不是全部。真知者拥有比寻常达文巴人更敏锐的引力感知天赋，但她们也因此丧失了更多的环境适应性。普通达文巴人可以呼吸甲烷，也可以在氮氧环境中长时间生存，但真知者离不开甲烷，如果十二小时内无法摄入甲烷，她们就会陷入无法避免的昏迷，最终导致外部空间连接体的迅速朽坏。”

这个解释让安秉臣想起了诺瓦离去时戴在脸上的呼吸面罩，原来那就是传说中的甲烷呼吸器。

蒙珀的语气充分表明，这是一种主动的进化，而不是像大多数智慧生物那样被动地被生存环境选择或淘汰。因为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繁衍机制，达文巴人根本不通过换代遗传的方式进行演化，而是在循环池的助力下，由不同个体进行不同方向的尝试。

达文巴人是幸运的，但那些本体演化的先驱者未必都是幸运儿。获得突出优势的同时，她们也失去了另一些东西。

在阴暗密林中的跋涉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安秉臣听到的瀑布水声逐渐变得越来越响，最后成了一种地动山摇的轰鸣。

蒙珀用木杖拨开一丛藤蔓，安秉臣从缝隙中钻了出去，重新回到炙热的阳光照射下。

他眯缝着眼睛，看着数百米外那座几乎高耸入云的瀑布。它的落差大概有四五百米高，但宽度却超过了一千米，看起来就像一道白色的巨型水幕，汹涌澎湃地从天而降。